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釀出的繫線—伊富高與臺灣

發佈日期:2021-02-01

2019年11月的伊富高很沁涼,對比之前酷暑時造訪,沒想到冬季的菲律賓山區溫差這麼大,出門一定要披著預備的外套,晚上則需加蓋當地的織布入睡。完成某天行程後的晚上,海外辦公室的助理Stephanie Ayahao邀請我去她叔叔家用晚餐。這是我第一次被伊富高人受邀到家裡,受寵若驚的同時也非常緊張。抵達時她母親已經大致將晚餐準備完成,她嬸嬸則開始與我們寒暄。我們做了飯前短禱後開始用餐,我永遠無法忘記那天料理的味道,那天我喝到當地很常見的虱目魚酸湯(Sinigang na Bangus)和蕃茄燉豬肉,但是我吃過最好吃的,一口接著一口停不下來。菲律賓料理有一個特色是有湯湯水水配飯吃,而且飯是盛在盤子上而非碗裡。她嬸嬸和媽媽看到我喜歡就一直跟我說「年輕人就把它通通吃光吧!」吃飽後,嬸嬸從冰箱拿出一瓶透明瓶裝的琴酒,那是菲律賓產的,也是當地人非常喜愛的飲品之一。她說道:「我們今天還有一個任務,就是把這瓶喝完!」我們便開始邊細細地聊各自關係與故事,邊小啜著酒勁很強的酒。那晚,我記得身體很暖,完全不會冷,但心裡卻比身體更暖。

 

圖1:Stephanie媽媽準備的晚餐               圖2:菲律賓San Miguel公司出品的琴酒

圖一:Stephanie媽媽準備的晚餐                            圖二[1]:菲律賓San Miguel公司出品的琴酒

 

「臺菲原住民知識、在地知識與永續發展科研中心(CTPILS)」,在「國立政治大學」、「菲律賓伊富高省立大學」與「菲律賓拯救伊富高梯田運動組織」的合作下,2019年7月12日中心海外辦公室成立與揭牌了,辦公室坐落於離菲律賓首都馬尼拉還要往北開車至少八個小時的伊富高省立大學內。這是政大官大偉副教授多年與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伊富高在地組織的合作基礎上更近一步的發展,雖然成立中心有許多須突破的困難,但第一步也在所有參與者的支持與努力下跨出去了。

 

圖3 :標出首都馬尼拉與伊富高位置之菲律賓地圖  

圖三[2]:有標出首都馬尼拉與伊富高位置之菲律賓地圖

 

圖四: 臺菲科研中心揭牌剪綵儀式在。照片左起: 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Acabado教授,政大王雅萍副教授,政大官大偉副教授,伊富高大學校長Codamon-Dugyon女士,SITMo執行長Martin先生

圖四: 臺菲科研中心揭牌剪綵儀式在。照片左起: 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Acabado教授,政大王雅萍副教授,政大官大偉副教授,伊富高大學校長Codamon-Dugyon女士,SITMo執行長Martin先生

 

很快地,同年8月所有海外科研中心齊聚在臺灣科技部舉辦之「新南向海外科學研究與技術創新中心成果發表會」展現成果,計畫主持人郭明政校長在會議中致詞發表本校對國際合作的願景。我自身對中心成果也非常有自信,包含促進臺菲原住民社區與臺菲美三地學術社群之交流、發展前沿性原住民知識之研究、同時培力許多部落成員與學生參與其中,與其他科研中心相比也都旗鼓相當。但當再深入了解各科研中心的成果後,我發現其他中心能很具體的展現國際合作的產出,例如,雙邊合作後,增進了兩國之某項技術;或是雙邊合作後,透過觀察環境與氣候變遷的影響而進而回應的方式。當時我不禁自問,政大科研中心的效益是什麼?對社會又有什麼貢獻呢?身為一個社會科學背景的畢業生,「人文科系無用論」[3]的疑問又從心中漸漸浮出。

 

2019年5月,臺菲科研中心舉辦「環境與社會系統:動態世界下的歷史生態」工作坊,邀請臺菲美三國之學者與部落人士參與,其中也包含了菲律賓「拯救伊富高梯田組織」執行長Marlon Martin與當時組織的織女Stephanie Ayahao。從一開始只是透過視訊會議見面,我就有點怕Marlon,因為他有張酷酷的撲克臉。有一次會議時教授們在討論學術研究時,他突然手拿報紙開始讀,又讓我覺得他獨行又神秘。5月他們來台灣時,Marlon雖然話不多,但到每一個我們踏查的部落,他總是很認真地觀察每一個角落,包含烏來地區、南山與環山部落。與烏來的織女交流時,Marlon也因著不能到來的耆老們的託付,致贈伊富高的織布,為跨國兩地的交流留下紀念。雖然沒有許多對談,但Marlon對文化傳承的認真,還有細心地看待兩地的關係,讓我十分印象深刻。

 

圖5:Marlon執行長致贈以菲律賓織布技術ikat所織成的作品         

圖五:Marlon執行長致贈以菲律賓織布技術ikat所織成的作品  

                         

 圖6:Stephanie正在使用泰雅傳統地機織布,其後為Labay老師在指導

 圖六:Stephanie正在使用泰雅傳統地機織布,其後為Labay老師在指導

 

相較於Marlon,Stephanie則像一位一見如故的姊姊。在與烏來織女們交流時,Stephanie認真地看著織女用傳統地機織了一陣後,突然問自己可不可以試試,織女也就馬上讓她嘗試。一開始Stephanie還不知道怎麼施力鬆緊織線,但經烏來織女一指點,她馬上上手整個織布流程,就像個熟稔的泰雅織女,大家看到都非常驚奇。Stephanie說伊富高是用背來調線的鬆緊,烏來則是用腳,但除此之外,兩地的織布技法是非常相似的。他們離開前一晚,我們幾位助理有了機會和Stephanie好好暢聊一番。這晚對我有非常大的震撼,原來Stephanie和我一樣,只有一半的原住民的血緣,所以對自己是不是原住民會有很大的懷疑,同時也因為接受父母不同的文化下成長與主流教育的影響,對於原住民會有些錯誤刻板印象。更長大一點,當想學習更多自身原住民文化時,又受到了很大阻力,而且多是親近的家人與朋友,認為學習那些是無用的。我很驚訝雖然我們在異國且隔海千里的兩地各自長大,但文化與生命經歷卻有這麼大的相似性,而緣份又將我們牽在一起相識。而那晚怎麼結束,在伴隨著一些暖胃飲品後,也有些模糊了。

 

同年7月,科研中心團隊第一次造訪菲律賓伊富高,參與中心揭牌儀式與進行移地研究與田野踏查。包含7月這次,2019年整年,中心團隊一共造訪菲律賓三次。本中心以「文化生態」、「區域治理」與「社會發展」為研究主題,在過程中,走訪了伊富高的Kiangan、Mayoyao、Banaue、Hungduan等地區。

 

 

圖7:伊富高省內各區之地圖                      圖8:科研中心團隊與伊富高大學職員於Mayoyao梯田合影

圖七:伊富高省內各區之地圖                                    圖八:科研中心團隊與伊富高大學職員於Mayoyao梯田合影

 

在這三次造訪伊富高地區,我最無法忘記的地方是拯救伊富高梯田組織(SITMo)在Kiangan的原住民族教育中心(IPEd Center)。乍看是一棟建築,但走進才知道別有洞天,像萬花筒一樣,換個角度你又會看到完全不一樣的面貌。裡頭有一間伊富高文物展示室,包含展示與UCLA考古合作計畫的成果;有一間文獻圖書館,收藏研究當地的文獻和圖書;有一間織品成列室,羅列各種不同用途的伊富高布匹;同時也有一間是販售織品的空間,掛滿該中心織女的作品,織布有傳統也有創新的圖文,也有融合傳統織布的現代服飾。

 

圖9:Marie正在和我們解說伊富高傳統織布種類                    圖十:Marlon正在進行Ikat染布前的前置準備

圖九:Marie正在和我們解說伊富高傳統織布種類            圖十:Marlon正在進行Ikat染布前的前置準備

 

除了以上空間,我最喜歡的是那間織布教室。教室裡會有很多織女一起織布,每個人負責一部所需的工法,有些人在捻線、有些人在整經,有些人則用站機或傳統背機織布。當婦女們的小孩下課後,就會聚集此處,小孩們在外頭玩耍,偶爾也會進來看看織布的情形。其中有一位婦女叫Rachel,他邊織布邊跟他的孫子用紙鈔玩起來如何用Tuwali-Ifuago[4]來講數字,之後旁邊的Auntie Maria看到我想學當地的母語,就開始用排山倒海的方式教我,包含從頭到腳的說法,但我到現在只記得一句最實用的話「mangan taku!」,就是「我們吃飯吧!」的意思,因為真的學到肚子好餓了。

 

 

圖11:織布教室的婦女正在織布               圖12:科研中心團隊在訪問的織者們

圖十一:織布教室的婦女正在織布                          圖十二:科研中心團隊在訪問的織者們

 

原住民教育中心是由Marlon所屬的組織所營運,雖然當我們造訪時都是織女和志工們在工作,但背後其實都是Marlon運籌帷幄。從織布的材料、織布的產出進度到外界資源的進駐、外來機構的拜訪,可以說都是由他一手統籌和安排,更遑論創建時期他所付出的心力。Marlon在這裡看起來非常放鬆自在,臉上總是帶著笑容,又會不時打趣邊開玩笑邊向我們介紹織女們的成品。雖然Marlon在原住民教育中心非常有親和力,但從每個人和他的互動可以看出大家都很尊敬他,知道他是凝聚這個中心非常重要的人物。原住民教育中心讓我覺得是一個文化傳承最理想的地方,臺灣在都市原住民文化傳承使用了許多概念,例如語言巢與聚會所,鼓勵大家學習母語與傳承技藝,但這個中心好像集所有文化傳承的場域於一身,而且同時他們也銷售自己的成品,盈利繼續投入於中心的營運,所以也是一個社會企業,目標自給自足。最重要的是,很多投入的人都是志工,但大家總是臉上總是掛著滿足的笑容地在這裡生活。

 

對於許多文化與地區來說,酒是很好拉近彼此關係的催化劑,倒不是一定以量取勝,或是透過飲下酒精才會有效果,而是喝酒的場合通常是可以放鬆談心和許多故事發展的地方。來到菲律賓一定喝Red Horse啤酒,它就像是台灣的台灣啤酒一樣,是一種國民飲品。Red Horse特別之處是它的酒精有6.8%,比一般的啤酒高,所以喝得快的話很快就會進入狀況,就像騎上一匹奔馳的紅馬。小酌片刻後,大家總是能暫時放下原有的緊繃和拘謹,而將想法真誠地互相分享,而或是天南地北地恣意聊天。在這幾次拜訪中,行程結束後的夜晚,有時也會有這樣的時刻,偶爾透過這樣交流與分享自己的故事,讓我們更了解和信任彼此。

 

圖13 :菲律賓San Miguel公司出品的Red Horse啤酒 

圖十三[5]:菲律賓San Miguel公司出品的Red Horse啤酒

 

10月赴菲律賓時,我們參與了臺菲科研中心海外辦公室每月固定舉行的工作坊。海外辦公室設立於伊富高大學內,當時正在執行「原住民知識教育者培訓工作計畫」。第一年目標透過工作坊培訓在地民族教育中學Gohang High School的中學老師,且與伊富高大學教授、拯救伊富高梯田組織合作的耆老共同合作,希望發展出當地中學生的原住民知識課綱與教材。這和臺灣原住民教育努力的方向相似,也是在主流教育中很大的創舉。在現今社會,原住民知識的傳承有非常大的斷層與挑戰,而若要和現代教育體系結合來傳承這些知識,課綱與教材是最根本的一步。但這也是最困難之處,因為要將口述傳統、身體實踐的原住民文化與知識,轉變為學校的課堂內容與教學步驟。

 

圖14:當地中學老師正報告自己的教案                    圖15 :海外辦公室主任Eulalie正給予培訓老師回饋

圖十四:當地中學老師正報告自己的教案                  圖十五[6]:海外辦公室主任Eulalie正給予培訓老師回饋

 

本次工作坊,從請幾位講師來分享開始,包含政府官員與大學教授,讓培訓老師了解現今菲律賓政策與學術發展。政大的「土地政策與環境規劃原住民碩士專班」陳怡萱助理教授也分享政大將原住民知識帶入研究機構的經驗,其中分享內容中政大民族系官大偉副教授所帶領在台灣的田野課程的「部落地圖」,讓培訓老師們十分有興趣,雙方立即開始交流詳細作法與效果。專業講師講課結束後,就是各個當地老師分享目前民族課程教案的準備進度。課程內容非常豐富多元,從伊富高手工藝、舞蹈、歌謠到森林資源管理都有,每一位教師在分享過程中,非常認真投入,而且雙眼炯炯有神,同時也如實地把他們在過程遇到的困難提出。中心辦公室主任Eulalie Dulnuan會將大學擁有的資源提供給他們,社區耆老則會給予他們實質的建議與支持。

 

在現代社會中,從政策、經濟、教育、主流論述等許多面向都對於原住民族的發展不友善甚至有所限制。當我自己遇到這些問題時,常會將主流社會對原住民的污名內化而去歸咎自身族群。或就算去除污名後,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改變這樣的現實。在擔任科研中心助理時認識了Stephanie和Marlon,他們對我來說好像是這個問題的解方。

 

在學習文化過程中,Stephanie遇到了許多自身或外來懷疑的聲音,但她運用自身的力量對抗了那些質疑,勇敢地在原住民教育中心(IPEd Center)裡學習織布、擔任志工。她是成年後才開始學習織布,但漸漸地也成為一位非常優秀的織女,將伊富高傳統染布與織布技法重新習得後,也持續在創新並傳承給她的兒女。另一方面,許多人(包含Stephanie)則是在拯救伊富高梯田組織的原住民教育中心與Marlon的支持下,學習織布、擔任中心活動志工。這個空間提供想要學習文化的人一個空間,也同時支持著他們去認同與傳承自身的文化。他們兩位讓我知道,要突破這些困境,除了需要從個人去勇敢去對抗主流社會的質疑,同時也需要像原住民教育中心這樣的空間和團體,能試著與現行主流體制抗衡,而不被各個擊破。

 

圖16:臺菲科研中心成員與Stephanie(最右)合影,其中左四的織布為Stephanie的作品

圖十六:臺菲科研中心成員與Stephanie(最右)合影,其中左四的織布為Stephanie的作品

 

臺菲科研中心海外辦公室同樣也在做相似的努力,看到參與工作坊的老師們臉上投入與充滿熱忱的神情,可感受到他們覺得民族教育是非常迫切需要且內心渴望的一種教學內容與方式,也或許那是一個身為原住民老師的初衷,讓新的世代能在一個接近自身文化與能對自身文化有自信的教育環境下成長。科研中心的工作坊讓認同這個理念的老師們聚集,而提供他們需要的支持與資源讓他們在現今教育體系發展。我深切相信,透過這樣的努力,將來會有更多更多像原住民教育中心的地方,和過去在寒冷冬夜裡圍聚火堆傳承知識一般,共同地去傳承原住民知識與文化,繼續地延續與祖先的連結,而且重新去建立自身的自信,讓下一個原住民世代不管身到何處或從事什麼樣的工作,都能對於自身感到驕傲,而且用同樣的信念去教育他們的下一代。

 

去年暑假科技部成果發表會所產生的疑問,在經過半年後,答案好像比較清楚了。臺菲科研中心的工作對我來說,是一項實踐性的工程,它是對現今的主流教育、資本主義與國家力量有很大的回應。或許也可以把它看成一種社會改造運動,為翻轉外來或內在殖民遺緒與促成族群主流化的其中一部分。同時由於原住民文化與知識相對於當代的科學知識、西方個人主義與資本主義市場根基於完全不同的知識與價值體系,所以能對其有很大的反思,而能發展出十分不同的治理、經濟與產業模式。若是科學發展的目標是追求人類社會的福祉,那我想原住民知識或社會科學從這個角度而言,也是同等且為研究者所欲追求的。臺菲科研中心若是能對原住民知識的研究與傳承和對於原住民族群自信與永續發展有一點的貢獻,我想,這就是科研中心能對社會的貢獻與存在的意義。

 

本篇要感謝科技部經費與計畫辦公室的支持、計畫主持人郭明政校長與個共同主持人所投入之努力,尤其是執行長官大偉副教授對中心各項事務的規劃、統籌與對我之關照;也感謝本校內許多合作機構,包含政大民族學系、社會實踐辦公室、東南亞研究中心、土地政策與環境規劃原住民碩士專班;感謝投入於中心的歷任專兼助理們,對於研究與行政工作的努力與付出,和常常支援的官大偉老師研究室夥伴們。同時感謝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Acabado教授許多支持與幫助。最後要感謝所有臺灣我們造訪的烏來、南山與環山部落成員,與菲律賓伊富高的合作夥伴們,感謝主與兩地的祖靈,在這段時間保佑我們,也祈求現今臺菲兩地的疫情趨緩,保佑每個人之身心健康且之後的合作可以繼續順利進行。

 

最後謹期許自己,每次拿到酒之後,除了感謝祖先以外,也不忘成為可以讓更多人身體暖,心裡更暖的一個人。

 

作者:趙登雲

 

海科中心亮點介紹:C T P I L S臺菲原住民知識、在地知識與永續發展科研中心

 


[1] 圖片來源:Ginebra San Miguel

[2] 圖片來源:Indigenous People's Issues Today

[3] 2015年日本安倍政府建議廢止產能較低人文社會學院,「人文科系無用論」引起國際社會熱烈激辯。新聞來源:The News Lens 關鍵評論網

[4] 菲律賓的官方語言為菲律賓語和英文,菲律賓語主要是根基於馬尼拉的塔加洛方言別,而與住Kiangan的人所主要用的Tuwali-Ifuago方言不同。伊富高省內使用的語言也有好幾種不同的方言別。

[5] 圖片來源:Red Horse Beer 8%

[6] 本篇未有註解之照片由政大臺菲科研中心提供,包含圖四、五、六、八到十一、十三與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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